嘎眯不搗蛋

有類驚奇旅遊行程，專賣驚悚，帶領遊客四處尋訪鬼屋、鬼店、鬼堡、懸案現場、歷史名人蒸發之所，雖不至於熱賣，卻得以長銷不輟，這類行程的首「善」之都，非倫敦莫屬！追逐鬼哭神號的人有譜了，與其花費大筆團費卻連個鬼影也無，不如前往巴靈頓大樓一遊。

巴靈頓大樓坐落於絕佳地段，鄰近白金漢宮，哈洛德百貨不遠，海德公園宛如它的後花園，這裡既是天價的豪華公寓，也是富麗絕倫的歷史建築，內部的曲折長廊和幽深寓所，在白晝深呼吸，闇夜裡嘈嚷不休，吐納之間自成生態體系。當中的16號公寓更是極品，在無人居住的五十年間，兀自活躍奔騰，好不熱鬧。歡迎光臨16號公寓的豪華夜總會，打開門就是了，保證讓你不虛此行，滿載而歸，要是你走得出來的話… … 

掙扎著在倫敦討生活。寂寞，絕望，難以適應生命的細瑣事務。

也許這是命中注定的。彷彿他其實暗自希望來到這裡。

被逼進死角，不得不披露自己，剝除一層層的外皮，質疑往昔學到的一切，

重新思索，直到他被拖進內心深處，來到所有黑暗事物駐居之地。

賣不出半張畫的賽斯，謀得巴靈頓大樓的夜班警衛一職，說出來沒人相信，還讓日班警衛訕笑不已，不過，這棟大樓愈夜愈吵鬧，住戶掛零的16號公寓尤其喧囂，萬一有歹徒入侵怎麼辦？身為警衛，他實在有必要前去查探。手握鑰匙的當時，他不曉得即將面臨什麼，他在這頭巡視，誰在另一端窺伺？夜班生涯重挫心神，令賽斯分不清夢境與現實，噩夢與美夢交相纏繞，靈感不住地湧現，驅策他發揮藝術家的創作極限，如果可能的話，或許足以改寫他潦倒的藝術家命運，只不過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夜餐。

家境普通的艾普麗爾，繼承姨婆的華廈美寓，初踏入巴靈頓的剎那，艾普麗爾整個呆掉，有氣派典雅兼具的巴靈頓在，帝國大廈和川普大樓都得靠邊閃！望著姨婆年輕時顧盼生姿的畫像，艾普麗爾感慨莫名，她決定在此多待幾天，還原姨婆的生前點滴，好好認識無緣的姨婆。只不過，姨婆的公寓真怪，沒有鏡子，只有玫瑰花屍，和堆疊在抽屜裡的瘋狂日記，沒錯，姨婆八成瘋了，她居然在日記裡頭寫道，無論怎麼走，無論朝什麼方向去，都走不出一條街的距離？可憐的姨婆，曾經睥睨群芳，曾經風華絕代，逃不過老年癡呆？不過是想要深入瞭解姨婆的生平，大樓裡年逾八十的住戶，幹嘛一個接著一個的死掉？

兩個自我總是在一具身體裡共同存在。

我們向外界展露的個自我，亦即我們所稱的個人特質，充其量是瑕疵多多的劣品：

我們創造出這個粗糙的自我是因為萬不得已，是為了求生存。

倘若粗略劃分《16號公寓》，故事在抑鬱不得志的賽斯遭遇，與艾普麗爾的追根究柢間來回擺盪，細看又不是如此，邪惡力量儼然隱形主角，任意操玩二人甚至眾人的人生。自《16號公寓》抽離，我不免想到一點史蒂芬‧金，想起無啥直接關聯的《魔鬼代言人》，以及幾部恐怖片的經典畫面。

以艾普麗爾為主的故事動向，有點像是觀賞傳統恐怖電影，一閃即逝的影子，被窺視的驚怖，無人空間的明顯動靜，在在勾起讀者疑心生暗影式的視覺緊繃，並藉著艾普麗爾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念，引領讀者進入一邊摀著眼說怕，一邊推敲真相的恐怖推理之中，但是，這不算恐怖，充其量是從故事伸出魔掌，掐住讀者的脖子罷了。抽絲剝繭的樂趣，真相呼之欲出的快慰，凌駕艾普麗爾的恐怖之上。若說以艾普麗爾為主的軸線，像是恐怖推理動作片的話，環繞賽斯的就是超自然恐怖心理片。

賽斯的夢境狂亂悚慄，他眼底的倫敦更像是吞吐一切失落與絕望的巨獸，即使不敗給16號公寓，也會被倫敦扼殺。關於城市的變形書寫，筆觸霾晦且耽美，不亞於對漩渦域畫作內容的描繪。小說更為賽斯設計一場脫逃，讓讀者更加理解「五十年來，他們的活動範圍都侷限在一條街之內」，會是怎樣叫天不應、叫地不靈，全然不由自主的傀儡人生。

引人膽寒的是故事裡的凶惡勢力，癱瘓賽斯的心靈，他再也分不清肉眼虛實，深層的噩夢具像化，可怖的不是驚駭畫面，而是可怖的力量竟能炒作他的欲望及夢想，讓人愛怖交織，好像我們最終該害怕的，其實是潛伏在內心底層的原來的我，是自我召喚出黝黯的灰敗人生。這個部分不只是掐脖子那麼簡單，而是從故事中伸出驚懼之手來揪心。

我真好奇這樣的一部作品若是改編成電影的話，要如何呈現書中那些詭異的油畫？噢不，我不好奇，好奇不只殺死貓，好奇會死人。剛讀完《16號公寓》時，坦白說，早年吃重鹹的嘎眯不覺得有多駭人，反倒認為書中盤旋迴繞的文字意象，與吉光片羽般的思緒百轉，隱然超越故事走向。然而，讀完全書數日，後座力湧動，習慣在晚上打字的嘎眯，浮躁地將房間及走廊上的燈全打開來浪費電，數度想要改在白天打字，以免隨著《16號公寓》錯亂、焦慮、解構、驚疑，並深深慶幸咱家門牌不是16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