嘎眯不搗蛋

「小鬼，千萬不要把道德決定交到別人手中。」

「我盡量。」我說。

機率再低的事情都可能發生，換句話說，大家繼續懷抱頭彩夢無妨。

隕石擦頭而過，讓十歲的亞雷克斯上遍各大報頭條，他遺落些微記憶，換來癲癇發作，而這完全無損他在學校遭排擠的本事。為了逃避蠻橫少年追獵，亞雷克斯私闖民宅，毀損彼德森先生的溫室，只好血債血償，啊不，只好聽憑彼德森先生差使，沒事就幫他寫寫信罵罵人，代理「於法不容小盆栽」，信手拈來馮內果小說，顛覆隕石少年習於刁鑽冷僻的科學腦，嚼出荒謬趣致的文學味。

亞雷克斯的少年軀殼中住著老靈魂，他的人生正要開展，彼德森先生的老邁身體裡童真未泯，惟罹患罕見疾病，轉眼來到人生終點。

別人可以不懂忘年之交是怎麼回事，別人可以不懂這世上有種選擇叫做堅持原則，別人可以不懂亞雷克斯的少年版圖何以超越邊境，到達不可思議的彼端。

他們只知道隕石少年在十七歲那年重登頭條版面，媒體挖掘一切瑣碎，他們談到男孩、老人、大麻和骨灰，卻一貫地忽略重點，關於友誼的溫度和重量、宇宙的失衡與秩序，人生的微觀、宏觀與變奏，只能留待男孩自行說清楚講明白，於是，我們得以航向《男孩裡的小宇宙》。  

有兩點請大家想一想。

現實人生沒有真正的開始或結束。

事件紛湧而至，越想把它們獨立放進盒子裡，越是四處流洩，就像沖破堤防的運河。

所以我們所謂的「開始」和「結局」，在現實生活中往往也是無可區分… …

宇宙既有秩序又混亂。

有人說，開休旅車的視野高過房車，站在頂樓鳥瞰的視野更是一絕，我總以為自孩子的高度仰視，恰是另類的「全視線」。從地面的沙礫、馬陸、遭踩扁的蒴果，到天邊的雲絮、幻彩、拉得老長的掃把星，盡收孩子眼底。我不敢說孩童多麼有「遠見」，然而，自兒童與少年的視角出發，經常能跳脫成人的僵化和盲點，或許這也是為何口腔期不滿足的嘎眯離成年心智遙遙無期，且亂無章法的將《麥田捕手》、《小王子》、《牧羊少年奇幻之旅》、《瑪蒂達》、《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》、《少年阿莫的秘密日記》、《生命中的美好缺憾》… …等書湊在一處，次要原因是本人不擅長歸檔分類。

我不是很喜歡以甲書形容乙書（卻仍然這麼惡搞拼接），不過，有沒有可能出現這麼一本書，綜上數本書的黝黯與澄亮，導入《那就10月17日吧！》的死亡尊嚴議題，在少年奇幻之旅的節奏中輕緩搖滾，晦澀少一點，詼諧多一點，為絕望灌注希望，化不可能為可能，順便抖落幾許黑色幽默？  

越好笑的玩笑，越輕鬆的手法，所要傳達的寓義就越嚴肅。

歡笑、瞎搞、荒謬的根源，多半都深植於絕望之中。

關於大人的技術性迴避及言詞閃爍，學校（店）成果論教學的離譜走調，盡在亞雷克斯的內心世界鳴鼓，種種你想像得到的吐槽都有，你想像不到的異想思辨也有，這和隕石擦撞頭殼無關，而是疑惑無所不在，有人選擇漠視，有人停止不了發問。例如，有沒有想過萬能的造物者若真是如此理智善美，為什麼要創造出盲腸這截東西？為什麼大人鼓勵小孩發問，又嗔怪孩子動軋產生十萬個為什麼？

小說中的主配角均非社會邊緣人，都有點恰到好處的疏離，卻不自外於人群，是既可愛又拒絕隨波逐流的輕度怪咖，完全滿足社會化文明人偶爾作祟的小小反骨。從主角那個當然不是聖靈懷胎的媽媽，以至於初登場走哥德風偶爾迸出溫情滿人間的伊莉，隨便調派一個個性角色出來喊話，都能讓人會心一笑，如「戲分不重」的夏佛先生：「我們容忍警察和公僕有某個限度的無能，但是在死亡這一行可千萬不能有任何失職。」

「隨波逐流向來比較輕鬆，

但是有原則就表示得把事情做得對，而不是做得輕鬆。

這需要氣節，這也是操之在你。沒有任何人能左右你的人格。」

《男孩裡的小宇宙》兼具故事轉折與思辨力道，耽讀而不無聊，打動人心已夠催動鼻水，同時言之有物也未免太犯規。處理沉重議題時，竟讓我有種發乎情、止乎禮的錯覺，置身重大課題之濫觴，或許陷於兩難論證，卻可以免於沉重壓力。建議擺脫對安樂死的既有觀點及爭議，隨著小說翱翔，盡情享用故事與省思的雙重饗宴，至於生老病死的大哉問，不妨留待讀後發酵。

亞雷克斯和彼德森之間的友誼，曾經掉入「都是為了你好」的窠臼，有些愛令人不敢恭維，出於主觀立場的愛及付出，未必同付出的對象合拍。有人可以浪擲生命在無所謂的恍惚空茫，不知所以然的濫活著有什麼好按讚？有人不願浪費餘生在病床上，掌握生命的方向盤，作啥值得非議？老人思路不含糊，男孩更是聰明學得快，他迅速理解斯人斯境需要的理想救贖指向何方。那個方向沒有迷惘，沒有妥協，有淚有笑及重重關卡，悲喜交織亦無所謂，確定對的事，衝就是了，再遲疑就巴頭唷，這樣的大無畏與小確「信」，如今的你還剩下多少？疑，好好一本書竟讓我介紹得無聊到掉渣？換句話說吧，嘎眯近期閱讀最酣暢，非《男孩裡的小宇宙》莫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