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初寫下「天不假年」、「英年早逝」、「音容宛在」... ...的人們,我也想給他們一個跨時空擁抱。

真是這樣的,你好像還在同一張床上聽CD,我們談論是否一切唯心造,是否信念產生實相。又像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觀賞《逆光飛翔》,我們說黃裕翔每一天都要與種種不便利、危險、錯待的眼光和平相處,而我們只不過是領了十幾年的清寒獎學金,飽受人情冷暖,當了十幾年的落水狗而已。

我們知道健康就是財富,但是,健康的時候,我們從未想過,可以好好走路,可以好好看這個世界,是多麼富足的一件事。

我原本就知道世上有種種病苦,但是,直到你生病,我才正視這個事實,自己走路,自己吃飯,自己上廁所,一呼一息之間沒有病痛,彌足珍貴。

   

朋友提醒我,無法決定生命的長度,卻可以活出生命的精采程度,我瞭,我都瞭

我也認為你們生時熱切真摯活過,很好,只不過,悲傷自有其意志,我們如何驅役

我們睡不好,突然忘了該怎麼入睡,終於體會人家說什麼雖然累斃了卻無法入睡是怎麼回事,噢,原來這就是失眠,幸會

孟勳閃到腰,媽媽腰痛仍挺直腰處理你身後瑣事,皓丞染了風寒發燒,我還好,只不過開車時視線模糊了些

而我還有力氣瞪旻軒,我們幼時用腳指都背得起來的九九乘法,他竟背得二二六六的,真是難以理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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伸出手,仿彿還摸得到你的瘦骨嶙峋

我曾白目地批評你固執,說枉你修習佛法卻那麼執拗,不過是你和我意見相左,固執槓上固執,我一點都不客氣,經常忘了你正在生病。

也曾為了你罹病時無論人家說什麼都想花錢一試而同你爭執,我認為你浪費賣車的款項,擔心你坐吃山空,我說生病人的錢也未免太好賺,你用盡方法救命,而我還在跟你爭。賣靈芝的大哥隨便說你這孟諺二字取得不好,孟諺,夢魘,你捐輸賣車款的三分之一去買他的高劑量產品不夠,又被他帶去花好幾千塊改名字,蔡向宸,連媽的名字都一併改了。

實在不習慣你的新名字,我總是連名帶姓的叫:

蔡向宸,你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?

蔡向宸,不管怎樣,你多少得吃點東西啊,你要起來活動活動,要活就要動啊

蔡向宸,你不可以失眠啊,你不知道自己需要休息,睡不好很糟糕嗎?

蔡向宸,今天有陽光,你要不要出去曬曬太陽?

我不明白你已經太虛弱,要你振作點,抬起頭,下床走一走,不要一副頹喪樣,你說抬頭走路都很費力,當時的我甚至不是百分百理解,總以為你的意志力不夠堅定,直到你最後奮戰展現超強意志力,這個不到二十四小時還鼓勵你一定要拚下去,說你只是回到人生的開始,需要人餵,需要人扶著走,那都沒關係,你可以拋開成長後的外在包袱,回到純真的起點,你可以一點一滴地從頭學起。

這個在前一刻說冬天過了,春天就不遠了的姊姊,一月二日早晨,在你亟欲拚一口氣時,居然要你放下萬緣,了無罣礙,放心將母親交姶我們,祝你一路好走。我這個沒有信仰的超級大神棍,要你爭一口氣的是我,要你放下一口氣的也是我,可惡的我,你該痛扁我一頓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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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第一次住1710-2,待了一個半月,第二次住1810-1,同個位置,上升一層,你升級了,待不到一天,你升得更高

有一天,你在1710病房的餐桌2號有螞蟻悠哉散步,你輕輕引導牠們,想帶領螞蟻走向桌緣,回到安全地帶

我見了,突然惡向膽邊生,沒好氣地伸出手指,故作不經意地終結螞蟻,火速整理好餐枱,你雖不忍,亦不忍苛責無良阿姊,只好面無表情

我氣你都病得那麼重,還為幾隻螞蟻著想,上天沒有好生之德,上天都不懂得助你康復了,你又何苦仁愛萬物,你不曉得天地不仁,以萬物為芻狗,一隻螞蟻被我捏死,一片葉子的凋零,一個人的殞落,在天地的眼界中差別不大嗎?你還當上天慈悲澤被萬物嗎!(拍桌)

是了,消極時,我就是這麼灰色地對上天比中指,而你仍然不絕望,你仍然相信萬事萬物自有次序,一切的發生都是最好的發生。

 

第一批死黨群來看你的時候,一聲:菜頭。媽又哭了。隨後,他們提到學生時代的你,因為長相不差,成績優秀,籃球一把罩,是女同學們票選第一名的白馬王子,媽笑了。

天天對著你生病後的樣子,已經忘記你臉上長肉該是如何,我翻出相片檔,媽才說,真的,原來我兒子以前還蠻好看的,我都忘了他原本是什麼樣子了。

  

   

嬰兒時期,媽媽說你頂上無毛,好像鱔魚頭

學齡前,看到你呆呆的樣子,長輩們叫你大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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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也沒想到,大牛聰明利根,舉一反三,上了學之後,老是拿第一名

蔡孟諺,有人戲稱你「草螟子」,我是"搵豆油"型,什麼都學一點,沒一樣精通,你是不作則已,要作便作到最專精,無論學業、術科或體育。

有人問你試卷上的題目何解,你解答後順口提及,那其實就在課本第O頁第O段,同學嚇到了,反問你:蔡孟諺,你居然連第幾頁第幾段都背?

你愣住了,回道,沒有啊,只不過是正好記得。就是這種不特別去背誦也記得,才引人發噱。你秉性純良,要嫉妒你也無處使力。

他們笑說你家裡窮是假的吧,怎麼看你都沒有窮酸氣,白白淨淨,一如出身良好的貧窮貴公子,是了,那年有套日漫就是這名稱,媽媽有兩小時的心花怒放,你同學們真是舌燦蓮花。(再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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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說我們家最自由,常以我們家為聚會所,一來就是黑壓壓的一群人,那些年,你們意氣風發,哪裡料得到少年御風行,爾後是一路的逆風。

後來,某一次,你突然透露,一直當第一名也很累,會有種擔心自己莫名其妙掉到第二名的小有壓力。

高二到高三那兩年,你接觸佛法,讓出第一名寶座,自行決定拒絕聯考,想不到一個從小不需要媽媽擔心功課的傢伙,也有讓媽媽操煩你課業的一天。兩年失常之後,你一邊談戀愛,一邊仍未忘情學習之樂,你決定找回樂在研究的初衷。也許,那一年,真該讓你去閉關修行,不該勸你回去聯考吧?

又聊至大學同學曾故作咬牙切齒狀說上天不公平,平平都是人,你早早上床睡覺,而他們每天讀到半夜還是贏不了你

 

由衷感謝你這些麻吉們,輪番來為媽媽散播歡笑散播愛(散播淚水就不是他們能控制得了的)

說說笑笑間,笑聲淡出,想起你已不在的事實,早先的笑,空落落的

我笑說,媽~夠了,蔡孟諺都遠離顛倒夢想,離苦得樂,了生脫死啦,他的同學們聽妳從下午三點半講到五點多,還沒辦法脫離你的碎碎念

我猜,大概就是這樣子,你這個無論功課或是田徑或是籃球,從小到大都習慣第一名的傢伙,連走的時候,也要跑第一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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