遇見你之前 @ 嘎眯不搗蛋

十月裡的某一天，我幫大弟請假外出，離開醫院，自作聰明的捨鄰近公園不入，改帶他去科博館及植物園附近蹓躂，想不到，我才推不到五十米的輪椅，就被那“往日我見它多雅致“的參差不齊地磚給惹毛，更別提病人坐在輪椅上被我推上人行道沒多久便痛苦地說，放棄吧，這麼顛簸，我真的很不舒服。嘎眯默默在心底幫科博館劃上難得的叉。我個人的家事當然和《遇見你之前》無關，只不過，病人同樣多磨折，往日你有多優秀，如今就有多無力；過去你愈是菁英，如今愈是徹頭徹尾的黑青。到了這般田地，除了挫折，就是耗弱，該繼續奮戰，抑或放棄？

諷刺的是，有人求生不得，例如我大弟；另些人求死不能，例如書中的主角威爾。

「很多事情只有你陪著輪椅族的時候才會注意到。

第一件事就是人行道坑坑巴巴的，到處都是凹洞，或根本沒鋪平。」

「一切操之在我」和「萬般不由自主」之間，只有剎那的間距。一場意外，摧毀威爾的人生。或許你會說，只要留著一口氣在，人生就有希望，對於威爾來說，下半身不得動彈，吃喝拉撒睡都要人幫忙，肌肉持續萎縮，小小的病毒就能送他回醫院任人宰割，爸爸媽媽還在、家人有錢有閒的時候或許不算太地獄，那麼，爸媽愈來愈老，身體持續衰敗，未來只有每況愈下，絕無回復生機的可能，可不可以想個辦法，讓人生不那麼仰人鼻息？讓尊嚴不掃地？讓決定權回到自己的手上？

這時，好傻好天真且沒見過世面的小露出現了，她熱愛咖啡店的工作，喜歡人與人之間的互動，以及互動之間流動的溫馨和煦。要不是咖啡館結束營業，要不是失業的小露找不到像樣的工作，誰想照護難搞機車男威爾啊！（翻桌）　

一開始，小露與威爾之間的刀光劍影，以及隨後而來的破冰、消融、小露大開眼界，宛若言情窠臼，作者甚且藉主角自我調侃這分明是《賣花女》（改編電影：窈窕淑女）公式，不過，可別被作者糊弄，這是一本開頭有公式，後半有新意，讓人想很多，接近結局更是欲罷不能的小說。

「音樂讓我的想像力超出意料之外；我坐在那裡，發覺自己回溯著好多年沒想起的事情，過去的情緒淹沒了我，新的想法和思緒從我的身上抽離，彷彿我的感知自己出竅了。一時之間無法負荷，但我又不想中斷。我想要永遠坐在那邊。我偷看威爾一眼。他全神貫注。我別過頭，意外地害怕看著他，

我怕他此刻的感覺，他深痛的損失、他恐懼的程度。

威爾‧崔諾的人生是我難以想像的。我哪有資格說他應該怎麼活下去？」

主角之外，個人蠻佩服威爾家的鐵娘子，威爾媽媽是法官，小露常覺得威爾媽不近人情，但，只要你曾經陪伴摯親病人一段時間就知道，許多事情不足為外人道也，威爾想要擁有安樂死的尊嚴，一個篤信天主教、倫理綱常的媽媽，還能怎麼樣說服兒子〝癱瘓沒尊嚴無妨，只要留著一口氣就好〞？

威爾的媽媽卡蜜拉曾說：「因為我相信秩序、倫理。我相信是非分明，儘管這觀念已經過時了吧。」不知怎的，這句話擊中我的力道，不亞於兩名主角的心緒百轉和吶喊。我曾相信萬事萬物自有其秩序，曾是個相信是非分明的傻蛋，儘管時不我予，我們這類人總希望找回應有的次序和步調，生命卻充滿無常、變化與黑色幽默，就是不讓人安然就序。

今早，我才對朋友說，雖然我的嘴巴吐不出個屁字來，但我仍想寫道，這是個狗屁人生，頭上頂著不講理的天，我又何必客氣。我能理解威爾的痛苦於一二，但我更為威爾的媽媽心疼，看著他活著而失去尊嚴是痛苦，接受他先走一步也是痛苦，無論如何，痛苦長相左右。

閱讀《遇見你之前》，我先是想到電影《雨中的請求》(Guzaarish)，繼而想到另一部作品《男孩的小宇宙》。《雨中的請求》狂暴濃豔，《男孩的小宇宙》清新可喜，《遇見你之前》自羅曼史格局中破繭而出，揉和人道關懷、情感衝擊、成長與蛻變，是倒吃甘蔗的動人作品。

當然，我們都希望奇蹟出現，比方威爾突然站起來啦，或是威爾唬地展現超能力，不過，套用納森的說法，奇蹟只有在好萊塢電影才會出現，讓我們面對現實，並思考我這半年最覺刺耳，來自醫生的三個字：不可逆。

你可能贊成安樂死，卻不曾細想過箇中緣由。你可能反對安樂死，卻不清楚一切不由自主，不能選擇誰來餵你吃飯、誰來幫你處理排泄物的癱瘓者的感受。因此，在暢談贊成或反對之前，何不先叩問癱瘓者心內的門窗，聽聽他們怎麼說。很多人誤解尋求安樂死的人，以為他們不熱愛生命，正因為熱愛生命，曾經熾烈燃燒過，威爾更難向命運的玩笑臣服，對他來說，僅只留得一個不堪使用的臭皮囊在，還不如在意外事故的那一刻痛快地死。

矛盾的威爾，一方面尋求安樂死的解脫，一方面卯起勁來激勵小露活出自我色彩，一個想死的人卻教人擁抱生命、發光發熱？若說小露拉開威爾陰晴不定的門簾，威爾絕不只為小露開了一扇窗，他讓小露知道生命有無限潛力及絢爛可能，那麼，小露是否也激發威爾的生存鬥志？愛，能否克服一切？讓我們繼續看下去，留予故事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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