帶小狗的女士 @ 嘎眯不搗蛋

15歲的妳，相信愛情的崇高光燦，相信一種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的可能。

25歲的妳，對於愛情的信念行將熄滅，也許，它不過是詩人筆下的玫瑰。

35歲的妳，嘴上不羈，行為刻板，只敢跟著卡門曲調唱和，

愛情，不過是一種普通的玩意兒，一點也不稀奇；

男人，不過是一件消遣的東西，有什麼了不起。

待他日過了40，再回頭看愛情，會不會變得也無風雨也無情，一切不過是夢幻泡影？

聽說，濱海道上來了個新面孔，帶小狗的女士。

對於古羅夫這種情場老手而言，這位蹓著白色博美，戴著貝雷帽的金髮少婦，一如交手過的無數女人，不過是消遣。一旦假期結束，中年生活的鏽蝕齒輪，咔嗒一聲，滑入常軌，再無交集，一切合情合理。

誰知一個不可預期的逆轉，浪蕩不惑男一頭栽進愛情的暈頭轉向裡，不可自拔。浪子回頭，收攏在安娜的手裡，這是命定的交會，沒有早一刻，也沒有晚一刻，誰能假背德不倫之名，說它不是愛情？將來又該怎麼辦？將來的事，將來再說吧！

年少時初讀契訶夫，恨自己識得太晚，回頭瞥見出版品充塞斗室，有捨本逐末之感。隨著數度遷徙，感於生是客中過，很多舊書早已捐贈，不辨去向，然而，有些書，是你到死都不會送走的，比方，赫曼．赫塞；比方，張愛玲；… …比方，契訶夫。

櫻桃園文化的新選新譯本，一共集結了《帶小狗的女士》、《燈火》、《小玩笑》、《某某小姐的故事》、《薇若琪卡》、《阿麗阿德娜》、《未婚妻》七個短篇。哭喊著這一切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，對生活絕望的小貓咪；湊在女孩耳邊，乘著風聲捎給她的那聲我愛妳；囿於階級之見，心動而不敢妄動的某某小姐；懷抱一點希望火花，勇氣可嘉的薇若琪卡；那位思想的巨人，行動的侏儒；享樂至上，犯了公主病的阿麗阿德娜，及她身邊的前仆後繼者… …

讀著讀著，仿佛看到了各個面向的自己，想起苦悶亟思脫逃的時刻，怯懦無力掙脫的時刻，振振有辭卻膽氣全無的時刻，損人利己略帶惡意的時刻，滿腔熱血直達沸點的時刻。

我們無從得知，易卜生的娜拉離開家庭之後，會是何種景況。在《未婚妻》中，結婚前夕倏忽覺醒，看不起未婚夫，甚至看不起自己，渴望自由的娜佳，隨著她的舊生活崩解，讓我們瞥見生命中曾有的勇氣片段，有些事，有些人，過後，已非當年。主角各自表述，讀者自其中，驚見自身投射。

契訶夫以洞悉世情的眼，察覺人心的筆，行文不落俗套，除了假借主角發聲之外，不加論斷批判，不惺惺作態，更無矯飾。在《帶小狗的女士》中，特別能感受到這點。《小玩笑》是一篇極短篇，自文末注釋中，得知最早的結尾，我不禁莞爾，如果作者不改寫，僅留下舊作結局，就會顯得很歐亨利了！

我所熟習的契訶夫舊譯本，多半是貼近小人物的寫實之作，書寫愛情的契訶夫，是我所不熟悉的區塊。我在閱讀《帶小狗的女士》的同時，重新認識他。真期待櫻桃園文化，將契訶夫的其他作品，逐一選譯出來，滿足我貪婪的眼。

七則短篇中，愛情的酸甜苦辣、情慾混沌、猜測試探，即使來到了21世紀，依然如故。除卻情節表象中的勇氣與頽唐，未竟與幽微，更讓人領略到嘲謔的力道。不見陳舊，但見其精煉，令人激賞。今年適逢契訶夫一百五十歲誕辰，我相信，即使再過五百年，他的作品，仍然經得起時間的淬礪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