嘎眯不搗蛋

九十高齡的道德奶奶，身材高大魁梧，走起路來勢如破竹，好比活動衣櫃，霰彈槍到她手上形同玩具手槍。多行不義必自斃，要是惹惱了她老人家，道德奶奶沒在客氣的，若不是被她的掃帚給轟出門，便是，鎖定、上膛、扣板機、砰、來世再相會（誤）。放心啦，有幸蒙霰彈槍寵召的，大概也只有野鴨之屬，尋常宵小還不夠格。

搬到這個狗不拉屎，鳥不生蛋的小鎮，貧窮牧師一家人沒別的選擇，只得和道德奶奶比鄰而居，美人蕉是兩家人的楚河漢界，道德奶奶的特立獨行，則是讓牧師家小孩敬而遠之的存在。話說回來，牧師家的男孩小柏，如何化身人肉飛彈，空襲道德奶奶家的米田共特區，還孕育出不能說的祕密，著實令人費解。

更詭異的是，曾幾何時，老么露安成了駐道德家特派員，成天跟在道德奶奶後頭打轉，烹調、翻土、耕作、烘焙、打怪、無所不能，瞧露安那撫下巴沉思的樣子，活脫脫是道德奶奶縮小版。三個孩子中，只有老大婓莉不為道德奶奶所動，她眼中只有艾維斯（貓王），愛情不分血型、年齡、膚色、族群，只要神似艾維斯，就算對方是鎮上頭號浪子，婓莉甘之如飴，直到婓莉光速飛行，頭顱親吻別人家石階的那晚，豪氣威武的道德奶奶看不下去了。

書名《奶奶的一季大禮》，顧名思義，可以想見道德奶奶送出什麼價值不菲的厚禮？談錢傷感情，道德奶奶身兼小鎮的地下維安探長，為疲軟頽弱的警方伸張正義，為作古多年的印第安公主慷慨發聲(笑)，為清寒牧師一家人捎來溫暖，更為小鎮的耶誕時節增添多少趣聞及慰藉，平心而論，道德奶奶不只功在牧師一家人，簡直功在社稷，以一名年逾九十的老太太而言，我只能說：道德女俠，求您收不才嘎眯當徒弟吧！

童書不需說教，不宜重鹹，在流暢中透出真摯，自日常點滴窺得浮世溫情，在平易近人中咀嚼涼靜風恬的人生風景，是我個人偏好的兒童讀物，而《奶奶的一季大禮》作者，顯然是箇中好手，啃食這本書，好像回到嘎眯童年那個沒有卡通頻道，沒有聲光兒童台的年代。在鄉下長大的嘎眯，字典裡從未出現無聊兩個字，鍬形蟲四處嬉遊，鳥叫蛙鳴賽聒躁，寫完功課，看半小時小甜甜，全家一起晚餐，再隨著奶奶膜拜楊麗花歌仔戲，洗個戰鬥澡，便同螢火蟲道晚安，我們香甜入夢後不久，三台電視也進入休眠模式。我們不需要24小時新聞台及SNG連線，每個小鎮都有好幾個人力放送台；我們不需要教改和愛的教育，家家戶戶的婆婆媽媽皆變身糾察隊，幫別人家管小孩，千婆所指，再搗蛋的小孩都能化為繞指柔。

有的奶奶聽不見但聲如洪鐘，有的奶奶走不遠但消息靈通，有的奶奶健步如飛好比輕功水上飄，有的奶奶揹著孫子上山下海氣息不紊，有的奶奶稀鬆平常翻手變出一桌子人間美味，還有的奶奶煮得難吃極了，可她說得一口好菜，讚妳那道薑絲蛋炒麵線挺對味的，又自嘲從小不諳廚藝，總覺得隨便什麼人煮的都好，讓妳開始懷疑她是褒是貶。其實，這些奶奶們從未離開，她們的畫面栩栩如生，在時空走道的兩側反覆上映，那個年代遠矣，奶奶們的故事會留下來。道德奶奶的禮物不僅分送到小鎮人民手上，還跨越時空，投遞到我這端，讓嘎眯重溫舊夢，回到老奶奶的懷抱。

最令我掛意的是，當道德奶奶看到小柏穿上她孫子舊衣時鏡片後的光閃，道德奶奶的兒孫現在何方？幸好作者自有安排，他讓奶奶成為霹靂車的隨行教練，讓奶奶在一片混亂中指揮若定，讓奶奶四處發送禮物，也讓耶誕樹照亮「他」的來時路，讓道德奶奶得到她心心念念的禮物。有的禮物摸不著，只是合拍；有的禮物不吸睛，卻是格外稱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