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度漂鳥 @ 嘎眯不搗蛋

大自然只給了我們一種感情，那就是自私──

人的感情往往就像個不忠實的朋友，會拋棄我們，

但是自私這種自然的、神賜的感情卻從來離不開我們。

〈孟伽的復仇〉　有人說大官揩大油，小官揩小油，廚房揩醬油，貪婪無處不在，大家早該習慣。錢財被侵占的升斗小民隨處可見，憤恨與無力之外，孟伽捨棄肉身，交出生命，只求將泯滅天良的「律師先生」，一起拉下地獄。

〈普陀羅姑娘〉　高拉相貌姣好，天性純真無垢，只因為出身低下，同種姓間的流言蜚語，註定她婚配無望，好不容易找到棲身之所，丈夫默然消失，隔了幾年才想起她的存在，派人捎來訊息，領她上路，怎曉得前路崎嶇，遠超乎她的想像。

〈妻與妾〉　丈夫帶著小妾進門，但見新人笑，絲毫不顧念妻子的情義綿長，曾經視丈夫為天神的妻子，不希望將一切拱手讓人，會吵的小孩有糖吃，會吵的妻子連新人的半件紗麗都要不到，妻子想清楚了，曾經的溫柔，也可以變得堅強。

他和一般年輕人一樣，可以滔滔不絕地大談原則，

口頭上宣布對原則忠誠，但卻沒有為原則忍受苦難的力量。

〈愛情懦夫〉　種姓不同，無法通婚，愛上不該愛的人，好像是一切的原罪。他氣她懦弱，不敢起而反抗，待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，挑戰父母，挑戰宗族種姓制度，他的信誓旦旦，他的口若懸河，突然都無言靜了下去。

〈棄婚的男人〉　生了兒子是天官賜福，生了女兒活該倒楣，他們好不容易幫女兒找到對象，不管三七二十一，只求早點潑水出門為妙。婚禮前夕，新郎竟「寧死不屈」，殊不知，新郎非但不是自私自利，而是捨身取義，只為了成全陌生女子的幸福？

〈一把鐵火鉗〉　身無分文，無父無母的小男孩，從祖母那裡得到三個派薩，當其他小朋友吃香喝辣買玩具的時候，小男孩只想審慎處理那三個派薩，買糖果好呢？還是買玩偶？最後，他竟將錢花在不能吃的東西上頭，該說他太傻太天真嗎？

〈募捐演說家〉　他倡談清教及淨化，他善於激發聽眾的愛國情操，他是婆羅門中首屈一指的演說家，只要他一開口，聞者莫不感到震動。他以新潮流自詡，故步自封卻毫無自覺，讓他擦亮眼的神能大德，居然是來自「賤民」的教誨？

老天爺，若祢要給我這樣的痛苦，又何必讓我出生？祢真的憐憫痛苦的人嗎？

嘎眯不敢以偏概全，卻常以為隨著緯度不同，氣溫高低殊異，也間接影響到居民的性格色溫似的。居住在冷冽國度，慣常呈現風雪般的寒厲刻骨，即使內心波濤洶湧，亦以一種疏離淡漠的姿態呈現。熱帶國家則不然，展現在他們作品中的愛恨情仇，對比強烈，濃烈多彩，好像無論作什麼都是那般揪心扯肺。書名《印度漂鳥》，引人聯想到泰戈爾的《漂鳥集》，然而，普列姆昌德說故事的方式，不像泰戈爾般詩意多情，有別於寶萊塢的戲劇性濃麗。

他的敍事不慍不火，不帶過多情緒，冷靜剖析現實中的形形色色，幾近冷眼旁觀，細細咀嚼，卻有書寫不盡的無可奈何，難掩字裡行間對種姓制度、現實不可逆轉的輓歌式吟誦。愛的悲與喜、繁華起落、命運橫逆、問天怨天亦謝天酬神、人性晦暗與善美高潔，都在他的筆下化作低沉迴響，是乍看涼淡，實則深情婉轉的短篇集錦。

刻劃小人物的同時，作者常點到為止，剛開始閱讀，宛如觀賞單元劇，知道有那麼回事，貼近至悲至喜，卻不必有太多的壓力及負擔。讀著讀著才發現，作者不加著墨，未趁勢追擊，留天留地留空白，反留下更多餘韻供讀者反芻。

你讀到一個負心的人，想起另個人的有情有義，你讀到一個可恥的傢伙，驀地想起另一位的慷慨壯烈，故事相互呼應唱和，於是你明白，沒有唱得盡的曲調，沒有寫得絕的故事，沒有一語道盡的人生，沒有一篇堪稱為整體文化表率，就是要有無數人世滄桑，方才交織出當時當代的浮世樣貌。

被譽作印度「小說之王」的普列姆昌德，藉著寫實不欺的筆觸，顛覆傳統印度文學的神話及傳說，引領人們站回現實中坑坑巴巴的地面，他的作品曾令英國當局火大，也曾引起高種姓者的反彈，他的故事豐富多樣，印度社會的寫實縮影，庶民百態，悲喜憂歡，黑暗及曙光，盡在其中。

文明推演，時代變遷，印度種姓制度所造成的階級不公與苦難，卻未能隨著時間遠走，幸而在絕望之中希望猶存，你可以從小人物的困頓裡找到信念，也可以從絕情谷底尋回感動。《印度漂鳥》集結27個短篇，27段人生即景，可以卑微，可以遠大；可以衰敗，可以盛美；有飢饉的年頭，也有豐收的年度；有多麼自利的人，就有多麼無私的靈魂；有心神嚮往與耽溺，就有痛澈心脾的領悟。自哲思般超然的角度，破除高調與虛偽、陳腐及迷信，傳達改變及革新的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