嘎眯不搗蛋

偶爾我會追憶早兩個世代的樸實寡欲，笑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萬象，我的懷舊專指早年的腳踏實地小老百姓而言，正當排除既得利益者，撇開啣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公主，更不包含美女無數的蘇丹唷。不說近代，即便將時間拉回千年以前，無論東方西方，都找得到窮奢極侈，荒唐到天邊的不爭史實，那絕不只是朱門酒肉臭，路有凍死骨而已。

凡是不以高價購得的東西都不被認為有價值。

《愛情神話》是公元一世紀的作品，嘎眯只要想到學生時代幾次慚愧的經驗，未免有些却步，畢竟，我曾試著讀完公元前的鉅作《荷馬史詩》，也曾啃食不那麼久遠的《羅蘭之歌》，雖震懾於史詩的壯濶悠遠，卻常在中途恍神、昏迷、流口水，結論是這世上有讓我徹夜吟誦不可自拔的詩章，也有令嘎眯掩面半途而廢的詩篇。然而，一想到這部作品催生大導演費里尼的《愛情神話》，流傳下來的文本為王爾德譯作，且是費滋傑羅的靈感來源，不好奇也難。

幸而實際閱讀不難，號稱由不甚連貫的斷簡殘篇所組成的《愛情神話》，雖夾帶幾首詩作但不至於太過分（但我的確在尤莫普斯口若懸河的一段長詩中打過呵欠），加上故事中荒誕不經的群像，比水果日報的八卦更其八卦，雖不至於是咻咻咻地看完整本書，也算是咔啦咔啦嚼食無礙。

友誼是一個名字，是「權宜」的伴侶

簡單說來，兩名亦敵亦友的男寵，性向男女通吃、老少咸宜，副業偷搶拐騙跑，為了躲避共同敵人遠走天涯，為了美少年吉頓爭風吃醋，更為了混吃混喝，無所不用其極。他們先和富商及富商的嬌妻美妾攪和糾纏，繼而成為富可敵國的崔瑪奇歐的座上客，他們置身驕奢淫佚之中，目睹荒腔走板的畫面，偶有嘖嘖稱奇，偶或大倒胃口，暗道「這些令人厭煩的情景似乎沒完沒了」，卻相當習慣自身處境的荒謬乖違。

貴族專擅的羅馬帝國，貧富差距懸殊何止雲泥之別，奴隸奮鬥十輩子，抵不過貴族浪擲的片刻奢華，富人吃飽了催吐，吐完了繼續躺著吃，興之所至，不妨順便送幾枚人類上競技場鬥獸，觀賞拚搏中的人死獸亡。主人一個開心可以讓奴隸瞬間翻身為「自由人」，一個不爽快足以定人生死且樂於觀賞奴隸的多種虐死法。至於古聖先哲留下的智慧與綱常呢？孩子，別傻了！（拍拍）

我無法了解，為何貧窮經常是才華的姐妹。

你或許會樂觀地說，好在我們現代人都是自由人，噢～那當然，如果不提絕對的少數宰制絕對多數，如果不提走在路上的一個好奇眼光可以殺死人，如果不提種種法律規範只約束到善良小老百姓，如果不提免於匱乏，不談免於恐懼... ...我們確實是自由人。

除了刻畫愛恨情仇的多角、多變及多重面向，嘲諷豪奢驕淫及階級鴻溝，《愛情神話》在荒誕詭喻中，常穿插讓人心神為之一凜的字句，即使隔著兩千年的距離，仍足以借古諷今，堪稱一絕。有些情節之大膽露骨，諷刺力道之直擊冷冽，會讓我想起薄伽丘《十日談》中的某些片段。我開始明白因同性戀入獄的王爾德為何想要翻譯這部「史上最佳同志小說」，愛情神話中的神話兩個字，更讓人聯想希臘羅馬神話當中，眾神的閒來無事奢靡欲，無法可管恣意狂。諸神的天空，怎一個亂字了得；人世的顛倒，豈一個謬字能形容。

噢對了，包括珍古德博士在內，愈來愈多有志之士提倡食當地、食當令，《愛情神話》中的好野人，網羅來自世界各地包括遠東、中東、非洲的珍稀食材，可以派人穿越古羅馬去幫他們上幾堂飲食教育課程嗎？有那般貪心暴食的古人，才有百毒亂侵的現代食膳啊！